苏州古城区建筑限高，我栖居顶层四楼，恰因对楼仅三层，视野竟得些许起伏。阁楼外带阳台，顺理成章成为我的书房，再次装修后，落地玻璃延展了空间维度。阳光恣意倾泻，我常凝视窗外太湖石出神。

“老爸，你在干吗呢？”女儿问。

我说：“我正看见湖水渐渐上升，淹没我的膝盖，越过我的头顶。” 此刻，我的思绪游弋在远处。目光所及皆已沉入湖中。

我轻声试问：“你能听到太湖水的哗哗声吗？”

女儿满脸诧异，随即告诉他妈：“老爸能听到太湖石周围有水声流荡。”此后，“听石翁”成了家中笑谈，也成了家庭掌故。

我发呆，我神游。我的空间，我做主。

大约十一年前，潘敦兄赴香港，帮我求得董桥先生墨宝。此后“归云山房”一直高悬于壁，我的书斋不大，一榻，一几，一桌。

董桥书法匾额

案头有两件旧物默守清寂：明代灵璧山子与明代七星端砚。

“怪石小而起峰，可登几案观玩。”这件珍珠灵璧石山子堪称上品，尺寸虽小，而气象弥大。更妙的是，石表珠粒攒簇，其势宛若怒海翻滚，惊涛如骊珠迸溅，骇浪似玉玑倾泻。石体玄黑，隐隐宝光流转，以金属轻叩，泠然有钟磬声，余音又如潮音往复，正应了文震亨《长物志》“色如漆，声如玉”的品石圭臬。

石底凿刻精细，背部修饰完美，传世老赏石无疑。桐木原盒保存着日本旧藏主的墨迹“唐石灵物”，题名为“怒涛”。遥想米芾以灵璧研山为友，何等陶然，而我竟在东瀛觅得此等灵石，实感欣然！冥冥中似有宿缘牵引，只能叹为天贶之珍了。

灵璧石山子

与灵璧石相映成趣的，是那方抄手砚。砚墙高耸挺拔，砚体厚重方正，整器线条简洁利落，呈现出雄浑典雅的气韵，正是古人所谓的“端方是尚，朴雅为经”。很多藏家认为，墙高过5厘米，可称太史砚。因砚材硕大，不加纹饰，显得端庄肃穆，是达官贵人最爱的砚式，更有人推测大部分太史砚就是官砚。

砚底石柱参差，七枚碧色石眼错落柱顶。七星列宿象征文运，匠师因材施艺，将石眼化作星斗。对应星宿，池窄如舟，恰似星槎横空。惜乎岁月摧折，石柱多有残损，然而断裂处斑驳粗粝，反增苍古之气。

一砚一世界，一石一洞天，是古人的借物抒怀；赛博星链，数字大海，是我的观物取象。以石为介，叩问天地，是古人的以器问道；观星听海，则是我的天马行空。

七星抄手端砚

年轻时参加计算机研讨会，获赠一件Intel人物摆件。它长久占据案头C位，只为致敬往昔岁月。作为网络科技从业者，我也在畅想未来AI与人类智慧的共生关系。AI已经从概念验证阶段迈向价值创造的新纪元，其引发的生产力革命正在重塑人类文明形态。随着算力的指数级提升，人类的工作效率必将呈现非线性增长。偏AI应用类公司，将会在医药、航空、材料等领域做出前所未有的贡献。但不可否认，AI本质仍是人类创造的工具，人类的想象力可以突破算法边界，这种基于直觉的创新思维无可替代。同样，人类的真实情感也无可替代，AI的模拟情感只是算法升级。人类的爱让世界美好，这是真实而深沉的情感。

AI无法计算欢笑眼泪，AI不能理解春花秋月，人类的梦境即使虚幻，也蕴含思想、情感和愿望。庄周化蝶，卢生做官，佛家梦中说梦，克里斯托弗·诺兰梦中造梦，量子可以纠缠，时空可以扭曲，而我试图折叠梦境，一砚一石已置梦中。

星移斗转，山呼海啸，斗室忽作太虚，我的天空已经昼夜不分，我的周遭也已涛声四起。

远处星光璀璨，我看见，图鲲正向我游来。